十一、各行各業家長座談
 
  十月下旬起,整個新興國小都投入迎接校慶的活動中。

  五年級的同學在校慶的開幕典禮上將負責跳大會舞,所以每天早自習與午休時間,他們都在體育館裡臉民族舞蹈。馮昱華和五年二班的男同學一致贊同:綁方頭巾,身穿青綠色絲製燈籠裝,拿把扇子扭扭捏捏擺動,事件愚蠢的事;於是當女同學們個個舞得渾然忘我之時,他們卻嗤嗤笑著,在後面打混。

  一個星期四早上練民族舞蹈的時候,馮昱華一面隨著音樂含混地旋身、踢腿,一面擔心第四堂體育課的測試。他原本以為自己是鄉村長大的,必能比城裡的孩子跑得快,跳得高,可以在校慶的運動會上大放異彩;上次體育課的各種測驗證實了他的想法是不正確的,他沒有任何一個項目被選上參賽。李振宇被指定參加擲鉛球比賽,田小眉參加女子跳遠,它的好朋友陳洛平更是被譽為四百公尺競賽的第一人選;雖然全班都可以參加拔河比賽,但馮昱華深覺被冷落了。

  今天的體育課,祇剩下一百公尺的測試。跑得最快的前兩名,可以參加一百公尺的競賽;前四名,則組成四百公尺接力隊。馮昱華希望這幾天來的晨昏練習能夠得到回報。

  體育課在馮昱華焦躁的等待中來臨。體育老師要班上的同學四個一排,一排一排考。馮昱華在最後第二排。他看著同學一排排考完,考完的同學聚集在老師身旁,討論著前幾名的紀錄,他聽見李振宇的名字。輪到馮昱華考了,他的胃一陣絞痛,老師喊「跑」的剎那,他愣了一下子才往前衝,他是他們那一排第一個到達終點的,目前是班上第四。一百公尺是沒有希望了,馮昱華祇盼望不要被擠出接力賽。

  馮昱華喘著氣,他關切地掃視後一排,看有枚以人可能跑得比他快。陳洛平赫然立在其中。馮昱華失望地嘆了口氣。他注視著陳洛平,陳洛平與他四目交接。在陳洛平伏下身準備起跑的那刻,陳洛平很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。結果陳洛平並沒有將馮昱華自接力賽中擠出,他甚至跑他們那組倒數第二。

  馮昱華終於在校慶的田徑場上掙得一席之地。他每堂課都得以和李振宇和另外兩個男同學練習接力。可是班上開始一個留言,說馮昱華買通陳洛平,要他在一百公尺時放水,好讓馮昱華擠入前四名。陳洛平雖極力闢謠,謠言卻人流傳甚廣。馮昱華被流言困擾,他憤怒,他不平,他的自尊受到傷害。他從來沒有為這件事和陳洛平當面對質,但他恐怕流言中起碼有一部分是正確的。

  馮昱華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練習,在校慶時扳回一口氣。除此之外,他同時抓住每一個機會向同學展示他的才能與優秀。唯有加倍的「曹丕」,才得以縫合他受傷的自尊。

  一天上午顏老師向大家公布,校慶的第二天是禮拜天,學校決定要舉行一項「各行各業家長座談」。每班要推選一位家長,在一間教室裡做一小時的演講討論,學生們可以自由選擇教室參加座談。

  有人提名田小眉,她的爸爸是警察。李振宇毛遂自薦,他的爸爸是銀行經理。有的同學媽媽是國小校長,有的同學爸爸是省政府委員。馮昱華的聲音壓過大家的:「我的媽媽是航空博士,她在美國太空總署做事。」

  同學們被這個投縣震懾住了,沒有人再開口。馮昱華滿意地露出九喔。

  「不過,馮昱華,」顏老師問他,「你的媽媽可以回來嗎?」

  馮昱華的酒窩僵在臉上,他一點也沒有考慮到這個。校慶在十一月中,而媽媽要到十二月耶誕節才回來。但他怎麼能夠讓好不容易在度贏得的肯定與光榮棄他而去呢?他脫口而出:「沒有關係,我的爸爸也是航空博士,他在台北的工程顧問公司做事。」

  同學們羨慕地看著他,一個博士媽媽與一個博士爸爸!

  一種說謊的罪惡感充斥在馮昱華心中,他幾乎要站起來承認自己的過錯。不過,他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:爸爸為博士學位唸了七年,他絕對有資格被稱為「博士」。

  那天放學回家時路經社區公園,馮昱華見四下無人,他主動向陳洛平道謝,洩他給自己參加接力賽。

  「謝什麼?難道你也相信我放水?」陳洛平收起笑臉,一本正經地問。

  馮昱華停下步伐。「你真的沒有放水?」

  「沒有啦!」陳洛平又恢復嘻嘻笑笑的態度,「我那天肚子不舒服,算你小子好運!」他開玩笑道。馮昱華卻笑不出來,他懊喪地走回家去。

  晚餐桌上,馮昱華告訴爸爸「各行各業家長座談」的事。他沒敢提他撒謊說爸爸是航空博士。爸爸面帶笑容,說他很樂意去參加座談。

  馮昱華當晚想了一夜,他在第二天去找顏老師。他請老師在海報上,不要強調爸爸是博士,寫他是工程公司的顧問,因為爸爸很謙虛。顏老師說他了解。

  但這並沒有紓解馮昱華的罪惡感,他深深恐懼著謊言會被拆穿。他又回復她失眠的老毛病。他夜夜輾轉反側,想像各種座談會上可能出的差錯。他有預感,一定會出差錯。

  他開始厭倦起「曹丕」這個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