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、爸爸不要我?
 
  座談會結束後,爸爸一言不發地載馮昱華回家。一整天,馮昱華都害怕地等待著不好的事情發生,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。爸爸照常作飯,看報,聽音樂,收拾家裡。他對座談會的事隻字未提。

  夜裡上床的時刻,馮昱華為這種平靜放下心中一塊大石。可是另一方面,他又為爸爸異於平常的沉默感到不安。他愈想愈希望爸爸發一頓脾氣,狠狠地責罵他,他也許會好過些。

  隔天,在上學途中,馮昱華一想到要面對同學們對他說謊的指責,他興起了一股逃學的衝動。可是爸爸已經對他夠失望了,馮昱華不能冒讓爸爸更失望的險。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學校。一夜之間,同學們的指指點點不在像是稱羨,像是取笑;「曹丕」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再威風八面,到像是個跳梁小丑。馮昱華低著頭疾走著,他但願自己不是人人知曉的「曹丕」,只是個校園裡平平凡凡不被注意的小人物。

  馮昱華戰戰兢兢地來到五年二班。他預期著很大的難堪,但同學們都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。同學們愈是若無其事,馮昱華愈相信他們私底下竊竊私語著他的浮誇虛假。這種感覺擾得他無法上課。

  下午的最後一堂是體育課,上的是馮昱華往日最喜愛的躲避球。以前每次自由分隊時,馮昱華總覺得自己不論加入哪隊,哪隊都是張開雙手迎接他。但今天他看同學熱絡地各自成隊,他站在中間,感到像是世界的棄兒。誰會歡迎一個撒謊的隊友呢?後來還是陳洛平拉了他到陳洛平納隊去。

  放學的時候,馮昱華為了避開別人的眼光,他以要留下來溫習功課為藉口,等到全校都走光了,他才慢吞吞地回家去。

  學校中再多的尷尬也比不上家裡的沉悶叫馮昱華難過。這天晚上,他意識到爸爸又回復了他往年回青山過年時,對他保持的那種疏遠冷淡。馮昱華想打破這種沉悶,卻不知從何做起。他只好躲進房間哩,一封封唸著媽媽給他的信。前一段時間,他對媽媽將回來看他的事,有一種複雜的心情,喜悅、快樂、緊張、委屈、感傷,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感覺才對。但媽媽的信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。

  後面幾個日子,在學校哩,馮昱華仍然行屍走肉般地過著。他對週遭的事情不再興致盎然,他築座牆,安全地把自己關在裡面。

  一天放學後,同學們都走了。馮昱華打開書,一頁頁翻著,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。

  顏老師突然出現在教室哩,馮昱華看見陳洛平的身影自門外閃去。閻老師走向馮玉華,在他身邊坐下。

  「怎麼,還不想回家嗎?」顏老師慈祥地問。

  馮昱華搖了搖低垂的頭,一滴眼淚不聽話地吊下來。

  顏老師輕撫著他的頭,說:「我懂,我懂。」

  馮昱華的淚水決堤似地流下,弄濕了課本。

  顏老師遞給他幾張面紙,接著說:「『曹丕』有淚不輕彈呀!」

  馮昱華噗地一聲笑出來。他覺得舒服許多。

  「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嘛!以後記得不要太『臭屁』就好。」顏老師輕快地說。

  「可是爸爸......」馮昱華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講。

  「爸爸必定是傷了心,你要向他道歉啊。」顏老師建議。

  馮昱華抬起頭,接著點了點頭。

  晚餐桌上,馮昱華在心裡千百次模擬著要怎樣開口道歉。正當他終於放足了勇氣要說話時,爸爸先開了口。

  「昱華,不要為座談會的事過於自責。我了解。」

  馮昱華意外地看著爸爸。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,卻什麼也說不出來。

  爸爸轉過身去熱湯。爸爸說:「我今天收到你媽媽的來信。她上回說要回來,她這封信上問我,這次回來,她想把你帶到美國去和她們一起生活。」

  馮昱華幾乎掉了手中的飯碗。

  爸爸仍背對著他立著。爸爸說:「其實,她一直都想要你這個兒子,祇是你的奶奶生前不允。你要相信,她始終是愛你的。她會是個好媽媽。你跟著她,比跟著我強多了。」

  馮昱華的淚水撲簌落在米飯裡。他不曉得爸爸有沒有注意到。即使爸爸注意到了,他也不會在乎的。馮昱華悲慘地想,反正他不要我了。

  馮昱華離開餐桌,把自己關在房裡。他想到自己如何年年盼望著有朝一日和爸爸一起生活;他想到自己如何力下試院要當爸爸的好孩子;他想到那間還未找到的房子,有著兩間衛視兩間書房,有著相依為命的夢想。如今,這些夢想都破滅了。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到美國。他愛他的媽媽,但美國對他而言,太遙遠太陌生。媽媽的家是他腦海中美好的童話,不是他現實生活裡的渴盼。

  馮昱華想走出房間,求爸爸留下他,不要讓他走,但他沒有勇氣。怪誰呢?只能怪自己。是自己不好,讓爸爸失望,讓爸爸傷心,他怎麼有臉去求 爸爸?馮昱華哭得乏了,帶著心痛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