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ooking for Tom

　　當然，除了湯姆之外。

　　我們曾經見過他，至少哈利和我見過。離開墓園時，我們就往他靠立的那棵樹旁走了過去。那時，湯姆的臉就像白晝一樣清晰，他皺著眉頭看我們，也許是感到迷惑吧，好像我們的出現讓他很訝異。過了一會兒，汽車慢緩緩地駛離，我又看到他了，就站在墳墓旁邊。掘墓工人移開人工草皮和木板平台，動手將土用鏟子填回去，湯姆直盯著他們看。

　　我痛恨學校，這雙腿害我沒辦法參加任何課外活動（因為小兒麻痺，腿上裝有金屬支架）。老師哈瑞絲太太老說我是個苦瓜臉。（我就是！）另外，羅莎琳和她那幫人大多時候並不友善，或者更惡劣。

　　葬禮隔天回到學校時情況依舊，只是這回沒有湯姆陪我在操場上走，替我留意那些惡霸。但就像和瑪姬阿姨相處的情形一樣，這一、兩天身旁常出現同情的微笑和體貼的聲音──瑪琳．庫柏甚至和我分享她的甘草糖──那是在一切恢復正常之前。

　　星期六，很想出去尋找湯姆。因為早上要替瑪姬阿姨跑腿辦事，而午後卻一直下著毛毛細雨，所以等我離開家時，已經接近四點鐘了。狗狗拉弗斯隨著我出門，牠可是我外出的藉口。

　　湯姆墓地所在的墓園分成兩個部分，中間隔著一條墓園路。四點鐘剛過，我便站在墓園門口，雨勢似乎會更大，街燈已亮了起來，拉弗斯使勁地拉著我進去。我記得有道光從禮拜堂側門射出來，三、四個人拿著花和水桶忙進忙出，空氣中飄著菊花的香味。

　　當時走在那條路上的我，腦海裡會想些什麼事呢？別忘了，我才九歲而已，而墓園是個異常叫人恐懼、害怕的地方，是一個你會迴避、會快跑而過的地方（如果你能跑的話）。

　　湯姆，我心裡想的是湯姆。我好害怕，於是想起湯姆。自己一邊緊緊牽著帶頭的拉弗斯以求心安，一邊尋找湯姆。湯姆在這裡，他就在這裡，他在這裡過得好不好呢？

　　先來到樹邊，但只有枯葉嘈雜的垂落聲，不見湯姆。然後走到湯姆墳前：那兒有一堆土，浸濕的花圈和花卉，小卡片上弄髒了、無法辨識的留言，以及草地上泥濘的腳印；就是沒有湯姆的蹤影。

　　眼前又下起了毛毛雨，腿開始發痛，冰冷的金屬支架擦傷了膝蓋，拉弗斯用後腿踢著鬆軟的泥土，我轉身離開。

　　墓園路上的街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朦朧地發光，就像小卡片上模糊不清的留言一樣。空氣中迷漫著淡淡的硫黃色（那個時代還有很多人燒煤炭和工廠煙囪林立），周圍漸漸起霧。

　　快到家的時候，我鬆開拉弗斯讓牠自由奔跑。牠喜歡從那兒跑回家，其實牠是用衝的，我則一瘸一拐地走回家。一到家門口就看到湯姆坐在門前圍著一小塊花圃的矮牆上；臉上還是那副皺著眉頭、迷惑的表情，領子也還是翻上去的。

　　我就呆佇在那兒，溽濕的頭髮平貼在頭上，雨滴落在鼻子、耳朵和臉頰上。湯姆張著嘴，似乎在說什麼，或者想說什麼，卻聽不見聲音，彷彿有一道薄薄的玻璃擋在我們之間。他打了個手勢，也可能是在揮手，隨後從窗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拍擊聲，瑪姬阿姨皺著眉頭瞪我，一臉不解的表情。她不懂我幹嘛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，要我趕快進去喝茶。

　　湯姆就這樣看著我跛著腳走向大門，而這時我也才發現，他的頭髮是乾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