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離別

Leaving

  等了四十年,我才坐下來寫這些住事。十月的一個午後,空氣突然變得清新,金黃色的樹葉落在草坪上,我摯愛的貓咪瑪格斯悄悄地在灌木叢裡來回走動。

  我開始想,這些事真的發生過嗎?我真的看到它們、聽到它們、聞到它們嗎?我記得的這些回憶,真的全部都是事實、沒有半點兒虛假?

  我不知道。之前提過,哈利一直都在看我寫的東西,也證實了其中的重點(但故事開始的時候他才三歲)。回憶當然不是實在的東西(就像鬼魂一樣),但是故事是真實的,我的盒子也還在。寫故事的時候,它就在桌上陪著我:手鐲、剪報、湯姆的煙盒圖卡。當我將這些東西握在手裡,攤在眼前......聞著它們的氣味時,感覺到一股堅貞的信念,於是心中的疑慮完全消失。

 

  哈利和我將拉弗斯埋在花園裡。當時天色還很早,我們接受史坦叔叔的意見,選了一個地點挖洞。拉弗斯小小的身軀已經僵硬(想來我從沒提過,拉弗斯是一隻雜種小獵犬)、牠看起來正常得很,側躺在那兒,有粗短的尾巴,嘴邊有灰色的毛,還有被褐色毛圈起來的一隻眼睛。我們將牠安葬,並且輕拍牠墳上的土壤。

  *

  隔天下午,拉弗斯的鬼魂出現在花園裡。我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見牠,當時只有我一人在家,於是自己跑到屋外。時值盛夏,那是個炎熱無雲的日子,拉弗斯搖搖晃晃地走向我,我跪下伸出一隻手,但是,那當然是徒勞無用的。拉弗斯跌跌撞撞地撲上來,穿透我的身體。牠喝水用的碗還放在廚房門外的老地方,可憐的拉弗斯跑到碗邊,一頭栽進去,卻舔不到碗裡的水,過沒多久,牠就放棄了。等候片刻,才聽見慢得可以、很像在磨牙的聲音,拉弗斯吠了一聲。

 

  連續兩天,拉弗斯出現在我們(哈利和我)面前,幾乎都是出現在花園裡。牠的身影令人同情:遲緩、蹣跚、困惑不已,牠搞不清楚自己和人事物的新關係,還是不斷嘗試接觸。等到第三天晚上,湯姆來了。

  拉弗斯躺在廚房門外的小石地上,湯姆走向牠,跪下來搔弄牠的毛,我看見狗毛在晃動。拉弗斯在地上打滾,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!拉弗斯開心地衝向湯姆,然後他們碰撞在一起,牠舔著湯姆的手,口水在湯姆的皮膚上閃閃發亮。

  湯姆從口袋裡取出拉弗斯的皮帶,一條給幽靈狗戴的幽靈皮帶(這些年來都放在湯姆的口袋裡嗎),拉弗斯興奮得抖動全身,每當牠知道要去散步、總會這麼做。湯姆對我微微一笑,揮了揮手,牽著拉弗斯離開,經過花園,穿越圍牆,然後走進樹叢裡。在他們頭上的天空裡飄著一只風箏,遠處還能聽見孩子們在公園裡的笑鬧。

 

  從此,我們再也沒有見到湯姆(或拉弗斯),但多年來我們仍斷斷續續地尋覓他的蹤影。我的鬼兄弟已經消失,永遠地消夫不見了。你頂多只能說,他在某個地方,和拉弗斯在一起想著什麼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