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新學校
 
  馮昱華搖下車窗,興奮地看著窗外的街景。今天的天氣格外的晴朗,早晨尚未受到汙染的空氣十分清涼宜人。這就是所謂的「秋高氣爽」了,他想。有點得意自己應用成語的適切。他正想轉過頭去向坐在駕駛座的爸爸炫耀,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。

  這是馮昱華和爸爸在一起生活的第六天。他等了十一年才等到的日子,他得時時提醒自己不要說什麼愚蠢的話。試想爸爸認為「秋高氣爽」是句太簡單的成語?更何況,今天是台北新學校開學的第一天,他希望有個完美的開始。

  車子經過一處社區公園,馮昱華抱著書包,心不在焉地瀏覽起坐著早操的老老少少。他想到了新學校,有幾分不自在與膽怯。膽怯對馮鈺華而言,是種陌生的感覺。超級聰明、超級偉大、名滿台南青山國小的馮昱華會膽怯?哈哈!馮昱華望著車耳朵的側視鏡,微偏著頭,吊兒郎當地擠出他的兩個大酒喔。「曹丕駕到──」他彷彿聽見同學們喊。馮昱華鬆了鬆抱書包的手,覺得心安不少。

  爸爸在巷弄裡轉了幾圈,找到一個停車位,他們便下車一前一後走著。馮昱華東張西望打量著過往的學生。他們看起來很平凡。

  走進新興國小的大門後,爸爸停下來問門口的警衛五棉二班怎麼走。警衛說直走,在左轉,再向左轉,再向右轉......馮昱華頭暈目眩地跟在爸身後,在一座大體育館旁漲到了位於四樓的五年二班。

  教室裡很嘈雜,看來同學們都相互認識。講桌旁站著一個頭髮花白的男老師。他正在整理成堆的課本。爸爸走過去喊他「顏老師」,同他寒喧。馮昱華站在門口,露出他的酒窩,心裡盤算著待會兒怎樣作一個讓同學們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紹。他認真的回想自己各種令人「心悅臣服」的資歷。

  過了幾分鐘,爸爸和顏老師走向馮昱華。爸爸交代他今晚要加班,會晚一點回家。他在一家工程顧問公司上班。馮昱華想也沒想地回答:「沒問題,我會把晚餐準備好。」爸爸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的神情,轉身離去。

  顏老師滿面笑地搭著馮昱華的肩,要大家安靜。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馮昱華身上。他吸了口氣,打算開始發表演說,沒想到顏老師很簡短的說:「這是馮昱華,我們歡迎他加入我們班。」同學們鼓掌。

  就這樣一句話?馮昱華意外地張大了口;但他看見同學們臉上盡是友善的表情,他只好不甚滿意地把嘴閉上。

  顏老師要他在王怡娟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來。

  校園裡的鐘聲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,馮昱華和班上其他同學魚貫走出教室,排隊在走廊上。他個頭小,站在排尾。唱完國歌後,校長、教務主任、訓導主任輪番上台說話,不外是什麼新學期,新目標,新的希望。在馮昱華打了第三個呵欠的時候,他聽見訓導主任要五年一班、二班、三班各推選一個人上台作即席演講。全班一陣譁然,同學們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。

  「我,我!」馮昱華不賈斯響地舉起手,爭取顏老師的注意。看見老師向左邊角落裡的一個也舉著手的大個兒看著,馮昱華急忙加上一句:「我在青山國小年年都是演講比賽的冠軍,老師。」

  顏老師笑著向她點頭,示意他上司令台去。馮昱華瞥了大個兒一眼,大個兒瞪著他。

  馮昱華一口氣跑到司令台上。訓導主任給他的題目是:新學期新希望。他要三班代表在五分鐘後依次上台。

  馮昱華站在司令台一角,他閱兵似地看著校園全景。他要所有人在第一天便認識他。他不仔細看還好,一看雙腿變軟了;只見一棟棟矗立的高樓,高樓上塞滿了學生,學生的人數恐怕比全青山村的人還多。他突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,肚裡一陣反胃。他拚命地回想起剛才校長說過的話,卻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
  很快地,一班的代表順利演講完畢。馮昱華全身麻木地站在司令台中央,忽然脫口而出:「我是馮昱華,這是我在新興國小的第一天。以前青山國小的同學都叫我『曹丕』。」

  校園裡鴨雀無聲。

  馮昱華接著說:「就是台語『臭屁』的意思。」

  他聽見人群裡傳出一些笑聲,然後全校像得了傳染病似地轟起一陣笑浪。

  馮昱華像是找回了原有的自己,頓時覺得高了幾寸。他露著笑窩開始演講。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,但他在演講的最後,用了兩個他在作文範本中常見的成語:劍及履及,實事求是。那是強而有利的結語。

  馮昱華像戰勝了的將軍,抬頭挺胸走回班上。

  他曉得自己今天在新學校裡有了一個完美的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