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和爸爸一起生活 |
放學後,馮昱華跟著往青島路的路隊回家。路隊裡幾個一、二年級的小朋友認出他來,推來推去,嘻嘻鬧鬧地指著馮昱華喊「曹丕」。 馮昱華向他們點點頭,微笑致意。 多少年來,「曹丕」這個綽號如影隨形地跟著他,幸好一到台北,他又打響了這個名號,否則他真會有種迷路的感覺。 他以「曹丕」這個名字為榮,雖然他為了維護他「臭屁」的名聲,曾經有過不少麻煩。 他想起小學三年級有一次,青山國小班上的一個男同學心血來潮,要和馮昱華比跳水。村裡有一座跨溪的吊橋,是木頭做的,久年失修,走起來會嘎啦嘎啦地響。每一次馮昱華走這道吊橋,總覺得一顆心塞在嘴裡。他必須小心翼翼地含著,他的心才不致從嘴裡跳到水中。現在同學向他挑戰,要從吊橋跳水到溪澗裡。 「那有什麼問題?」馮昱華大聲地說。 在比賽的前一天傍晚,馮昱華到實地去查勘演練。他發現吊橋比他想像中還高。當然,別說是練習了,光是往下跳的念頭,就使他忍不住快步逃回家去。他只能祈禱明天那位同學臨陣脫逃。 他的心願並沒有實現。第二天,男同學神氣光鮮地出現在吊橋上,還帶來一大堆湊熱鬧的同學。 眾目睽睽下,那同學不當回事地縱身一跳,便姿勢優美地濺起水花,在下面向他招手。 「曹丕跳!曹丕跳!曹丕跳!」圍觀的同學吆喝著,等待一場好戲。 此刻,連觀音菩薩也就不了我了。馮昱華雙手緊緊地捉著吊橋的繩索,絕望地想。後來他心一橫,眼一閉,不曉得究竟是自己失足落下,還是後面有誰很力推他一把;總之,他聽見風聲颯颯,下一秒鐘,他已經載水底掙扎。 那一回,他差點淹死。 馮昱華記得還有一次,那是更小的時候,也許是二年級。班上一個同學不斷誇口自己捉過蛇,因為他的叔叔開蛇店。馮昱華嗤之以鼻,「那有什麼了不起?誰不敢捉蛇?」 隔天,那同學提來一隻鐵籠子,裡面裝著一隻手腕粗的錦蛇。早自習的時候,同學把籠子往馮昱華的桌上一擺,拉開鐵柵,錦蛇便匍伏而出。班上的女同學失聲尖叫,躲成一團。 「你抓啊,你把它抓進籠裡啊!」那同學挑釁道。 馮昱華咬著唇,硬著頭皮,捏起那條蛇,一把便要把它扔回籠裡。 「把它纏在你脖子上,曹丕!」人群裡有人喊。 馮昱華猶豫了半晌。 「擬放啊!不然你就是吹牛!」 馮昱華秉住呼吸,把蛇纏繞在脖子上。也許是出於想像,蛇腥味悶得他要窒息。 那天回家後,馮昱華上吐下瀉,在被窩裡不停地發抖;他什麼也吃不下,老覺得脖子上還纏著冰冷滑溜的大蛇。一直到現在,那條蛇都還是他噩夢裡的常客。 那些時候,奶奶從來沒有為他們的吹噓逞強責罵他,她只是要他更強更勇敢。 想到死去的奶奶,馮昱華的心抽緊了一下。他不敢相信奶奶已經永遠地離開他了。 他發現自己差點錯過四百零七巷。 掏出書包裡的鑰匙,馮昱華走進爸爸的小公寓裡。如今,它是罷罷和他的了,馮昱華愉快地糾正自己。 整個客廳是藍與白的色系,看起來清新雅致。客廳裡擺著許多爸爸留學時代的紀念品,馮昱華最喜愛的是牆上的一幅水彩畫。畫面很簡單,一間白色的夏屋立在海邊,屋牆上有參參差差搖曳的樹影。這幅畫讓馮昱華感到優閑自在。 馮昱華走進一個淺藍色的房間裡。這個房間原來是爸爸的書房,爸爸臨時買了張床靠在牆邊,充當是馮昱華的臥室。馮昱華環視著房間,決定下午要好好地布置一下。 他放下書包,從床底搬出他的百寶箱;它不過是個裝水果的紙箱子,但是裡面放的卻是馮昱華最心愛的東西。這些東西都是在美國的媽媽寄給他的。 他首先掏出一大疊信。這些信從他小學二年級起,已經編號到了五十八。二年級以前,媽媽寫給他的信雨寄給他的禮物,都被奶奶丟到垃圾桶裡。他二年級時,爸爸回青山和奶奶大吵一架,奶奶才開始把美國來的郵件給馮昱華。 馮昱華從一封信中抽出來兩張照片。第一章是媽媽的獨照。照片的背景是一棟典雅的樓房,媽媽戴著手套,再花園裡整理似錦的花園。她微抬著頭,一綹頭髮蓋去了她一邊的笑窩。和我一樣的笑窩,馮昱華驕傲地想。他想把這張照片裱起來,但是他不確定罷罷會有什麼反應。因為媽媽和爸爸離婚了,她現在是范太太。 第二張照片是媽媽的全家福。背景是個百貨公司的溜冰池。他同母異父的妹妹腳著冰鞋,溜在最前面;媽媽搭著她的肩,溜在中間;媽媽的先生攬著媽媽的腰,溜在最後面。他們快樂地笑著,尤其是昧妹,她的笑容彷彿是她擁有了全世界。 信的下面壓的是一隻加菲貓布娃娃,一隻狄斯耐卡通表,一套英文的童話故事集,和一串白色燕子狀的風鈴。這些禮物從來沒有機會被擺出來過。馮昱華猜想,他的爸爸應該不會介意他現在把它們放出來。他把加菲貓放在枕邊,把卡通錶戴在手上,把圖畫書陳列在書架上,把風鈴繫在窗邊。馮昱華聽著風鈴叮叮噹噹響,覺得好幸福。 然後他取出紙筆,寫信告訴媽媽他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消息。自然,還有他今天在學校裡的表現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