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去自然科學博物館 |
星期天早晨,馮昱華賴在床上。它可以聽見爸爸拖著大拖鞋,走到門口拿報紙,走到陽台澆花,走進廚房弄早餐。不一會兒,空氣中飄散著香醇的咖啡氣味。馮昱華戲愛這些聲響與氣味,它們令人感到慵懶與充滿安全感。但隱隱地,什麼事情困擾著他。喔,是明天的自然課。 馮昱華翻了個身,他設法不去想到明天;可是很難。他連連翻了幾個身,有點頭昏腦脹。馮昱華用被子把頭蒙起來,一個主意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。 如果我生病了,明天就可以不去上學。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唯一的出路。 他開始抽抽鼻子,努力培養生病的情緒。 正當他漸漸相信自己並了的時候,刷地一聲,爸爸打開了他房裡的窗帘。陽光嘩地潑灑進來。 「昱華,今天天氣不錯,要不要去郊外走走?」爸爸被對著他,看著對們落地窗上淡淡的雲影。 馮昱華的鈊象亂了腳步的節拍,停了一拍,然後狂亂地跳起來。「爸,你想我們可以到自然科學博物館走走嗎?」 「自然科學博物館?到台中?」爸爸驚訝的轉過身。一個笑容爬上他的臉頰。「光開車就要七八個鐘頭。」 馮昱華坐起身,他緊緊捉住爸爸語氣中納斯可以商量的餘地。「好不好,霸吧?我真的很想今天去。我們順便去照相。」 爸爸看著錶,接著臉上出現一個促狹的表情。「可以啊!如果你在五分鐘內準備好出門的話。」 馮昱華不敢置信地跳下床。他想給爸爸一個大大的擁抱;但他決定節省時間,在爸爸改變主意前出門。 四分五十九秒後,馮昱華上氣不接下氣地向爸爸報到。他嘴裡啣著一片土司,上衣的下擺左邊與右邊高低不齊,因為他慌忙中扣錯了鈕釦。爸爸拎著地圖和相機,饒富興味地看著他。 上了高速公路,馮昱華忍不住地一直微笑。這個世界像是加了一層彩衣鏡,天空是那麼藍,草地是那麼綠,建築物是那麼美,連路上跑著的車子都是那麼可愛。他的心像天空翱翔的雲雀,想高聲歡唱。 馮昱華忽然有種衝動,想要和爸爸分享他的生活與感受。他興高采烈地告訴爸爸,他開學時即席演講的經過。爸爸斜過頭,衝著他笑。「我從不曉得你有「曹丕」這個綽號。」爸爸說,「如果你是「曹丕」,那我不就是一代奸雄「曹操」了?」 馮昱華聽了大笑。雖然他不確定爸爸說的是個笑話,但他著實高興爸爸也喜歡「曹丕」這個名字。幾年來,在青山,馮昱華年年盼著農曆年,盼著爸爸一年裡兩天短暫的停留;他想告訴爸爸「曹丕」這個名字,和許多他的事,卻年年找不到適合的機會。他一直不認為爸爸對他有興趣。現在,他終於說了,而爸爸喜歡「曹丕」這個名字! 馮昱華說起他種種為了護衛「臭屁」所做的事蹟;搬磚塊爬羅漢波,攀樹搖蜂窩,跳水,捉蛇;爸爸拍打著方向盤,笑不可抑。爸爸愈是笑,馮昱華愈是加油添醋。 「我小時候,大家叫我大頭。」輪到爸爸講他的往事,「忖裡的孩子看我祇會死讀書,常常欺負我。有一天, 「真的?」馮昱華不能想像斯文的爸爸會做這種事。 「呣!」爸爸望著遠方,笑了,「哈,那是我這輩子最爽快的時刻。」 馮昱華端詳著爸爸笑出魚尾紋的側面。他但願爸爸每天都這麼容易親近,這麼快樂。 中午,他們在彰化吃肉圓。下午一點半,他們抵達了自然科學博物館。爸爸幫馮昱華要了一些簡介,他們正趕上一場太空人探索太空的影片。 當劇場的燈光暗下來,螢光幕上出現太空人之際,爸爸像是自言自語地說:「你媽和我都是學航空的,祇是她拿了博士學位,現在在美國太空總署做事;而我呢,博士唸了七年,學位沒拿到,人生卻去了大半。」 馮昱華吃驚地看著爸爸。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些事情。他從來不曉得他有一個博士媽媽,有一個幾乎是博士的爸爸;她從來不曉得它們都是學航空科學的。事實上,他從沒有把爸爸與媽媽聯想在一起過。自他解事以來,爸爸是爸爸,他從來不提媽媽;媽媽是媽媽,她有她的家庭,她也從來不提爸爸。馮昱華希望他的爸爸再說些什麼,可是爸爸沉默著;在影片結束的時候,爸爸甚至不知道要站起來。 他們各懷心式地走出自然科學博物館。爸爸帶馮昱華到附近的麥當勞吃飯。馮昱華開懷地吞著漢寶與薯條的模樣,讓爸爸又恢復了笑容。 是在往高速公路的回程上,馮昱華才想起他們忘了照相。他忐忑不安地告訴爸爸,沒想到爸爸一口便答應折返。自然科學博物館已經關門,所以他們在門口與門後,趁著金黃的夕陽,照了很多照片。 回台北的陸上,爸爸沉浸在音樂裡。馮昱華沒敢打擾爸爸,他翻看簡介,準備明天自然課的講稿。 拿了快喜的照片回到家哩,夜已深沉。馮昱華感激地向爸爸道晚安,然後他在自己床前,愛不釋手地一張張看著照片。他盯著其中的一張看了許久許久。相片裡爸爸攬著他,兩個人愉快地笑著。他發現除了酒窩,他其實長得很像爸爸。馮昱華望著鏡頭裡的自己發呆。他覺得自己的笑容好熟悉,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。他翻出了媽媽的全家福。螫了,他曾在妹妹臉上看過相同的笑容,那種彷彿擁有了全世界的笑容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