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、盡力就好 |
新興國小二十七週年校慶在一片熱鬧與混亂中揭幕。校慶的第一天上午,五年級同學的大會舞表演得很成功。這除了要歸功於女同學的精采演出,男同學不時地放、耍寶也位表演添了不少笑聲、口哨聲。 中午運動會舉行時,田徑場上許多比賽同時進行著,參賽的同學防著報到、比賽,沒參賽的同學則組成啦啦隊,為自己的同學加油。 馮昱華因為這兩天睡得不安穩,精神無法集中。他害怕會連累班上的接力賽,便尋思要陳洛平帶他參賽。在兵荒馬亂中,馮昱華找不到體育老師,就把想法說給顏老師聽。閻老師首次聽見馮昱華打退堂鼓,頗為驚訝,但他正色告訴馮昱華:「盡力就好。」 接力賽要開始之際,馮昱華全身燥熱了起來。五年二班所有的同學都集合在跑道旁,等著為他們加油。 馮昱華跑的是第三棒。他蒼白地和其它班的第三棒站在一起。槍聲一響,他們班的飛毛腿一馬當先,第二棒李振宇也奮力向前,保持一路領先。 馮昱華接過棒子的時候,險些掉了棒子。他一出神,原來佔居第二的班級便衝向前去,馮昱華急起直追。他聽見呼呼的風聲,和跑到外震耳欲聾的;「曹丕加油!曹丕加油!曹丕加油!」就連交了棒子給他的李振宇都在跑道內側陪他跑,給她打氣。馮昱華賣力地跑著。這一刻,他不在是為了顧全自己的「曹丕」跑,他是為了全班的榮譽,是為了顏老師的「盡力而為」跑。在他超越前面的那個第三棒時,同學們的歡呼聲簡直是世上最美的天籟。 接力賽的結果是五年二班得到那組的第一,全校五年級組的第三。公佈名次之時,馮昱華和她的三個夥伴高興得彼此擁抱。他和長久以來處於敵對狀況的李振宇,也在道賀聲中盡釋前嫌,握手言歡。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,馮昱華戴著他新興國小的第一面獎牌,陳洛平戴著他四百公尺的第四面獎牌,兩個人步履輕盈地恭維對方。雖然馮昱華的只是第三名,陳洛平的是第一名,馮昱華可一點不在呼。如果那天晚上,他不是又想起明天的「各行各業家長座談」,他高昂的情緒是可以永無止盡地持續下去的。 校慶的第二天,爸爸著西裝,打領帶,神清氣爽地帶馮昱華準時抵達學校。馮昱華一直到看見校園裡的海報並沒有標榜「博士」這兩個字,才稍稍鬆了口氣。教室裡人山人海,大多是高年級的男生。 爸爸開場白時說,他看到這麼多同學,雖然他不曉得大家捧的是「曹丕」的場,還是「曹操」的場,他真是受寵若驚。他的話引來了一陣笑聲,馮昱華也跟著大家不自在地笑了。 進入正題後,爸爸首先介紹他們公司的性質與工作的內容,然後他提到現階段航空、太空發展的情形,與未來的展望。由於爸爸把複雜的話題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表達,參加座談的同學無不聽得津津有味。三十分鐘的演講很快地結束了,同學們報以熱烈的掌聲,馮昱華亦與有榮焉。 再來的三十分鐘是發問問題的時間,馮昱華如驚弓之鳥,全身繃緊了神經。 一個坐在後排的六年級男生問爸爸,將來有沒有可能像星際大戰上演的,人類往外太空殖民。爸爸回答他相信是有可能的。爸爸說科學家們在研究,要在外太空建造一種殖民站,上面可以造出地球上的各種景觀,而利用其自轉與巧妙設計的鏡子折射,它甚至會有白天夜晚與春夏秋冬的輪迴。另外,太空人們正在探索火星和金星,一旦我們可以改造它們環境上的一些限制,移民太空是可以預期的。 這帶來一連串的討論。 馮昱華不時緊張地看著他的卡通表。他相信如果是在平日,他也會對這些問題產生興趣。 這方面的討論到一段落時,一個前排三年級的小女生問,假設有一隻蒼蠅飛到飛機中,飛機上空後,蒼蠅要不要自己振翅飛,還是飛機會載著它跑。大家都覺得這個問題很新鮮。爸爸說飛機會載著蒼蠅跑,但空中小姐看到這位不速之客,是不會太高興的。同學們大笑。 馮昱華眼看只剩下四分鐘,心情輕鬆了幾分,沒想到他身邊邊的陳洛平舉手了。「馮伯伯,你可不可以說說你留學美國時的趣事?」他問。 馮昱華一聽到「留學」,連想到「博士」,他慌張的拉拉陳洛平,暗示他不要問。陳洛平一臉無辜地看著馮昱華,一副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表情。 爸爸說他剛到美國時,英文不好。第一次上超市買東西,他問櫃檯的美國人牙刷在哪裡。誰知道他奮進唇舌,櫃檯卻必恭必敬地回答他:「對不起,先生,我不懂中文。」同學們又笑。 馮昱華這回笑得比誰都大聲,因為座談會結束的時間到了。他不敢相信自己這樣的好運道。 突然人群裡有人舉手了。 「好,最後一個問題,」爸爸愉快地說。 「馮先生,您好。曹丕說,您和您太太都是航空博士,唸博士辛不辛苦?」 馮昱華的心跳停了。他抬起頭看爸爸。爸爸看著他,目光如炬,爸爸的臉寫滿失望。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,然後他說:「是的,我太太與我都是學航空科學的。是的,我太太是個博士。至於我,博士唸了七年,沒有拿到學會就放棄了,但我從沒有以此為恥過。」 馮昱華覺得大家把眼光集中他身上,他真希望自己是個隱形人。 爸爸繼續著:「你們以後會慢慢知道,在人生的旅途上,很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可以獲得,還要靠天時地利人和;但這並不是說我們就該停止努力,而是在努力之後,有顆順應自然的心。今天我謝謝大家來參加我的座談會。」 同學們在議論中紛紛離去。 馮昱華一直沒有抬起頭來。他是如此地羞慚。他希望他這一輩子永遠都不用在抬起頭來面對別人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