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天清晨，馮昱華出了公寓往學校走時，陳洛平從背後嚇了他一大跳。座談會之後，馮昱華就再也沒有找過陳洛平一起上下學。

　　「嘿，曹丕，幹嘛一大早就垂頭喪氣的？」陳洛平搭著馮昱華的肩問。

　　「別叫我曹丕。」馮昱華忿忿地踢了一處水漥，濺得一身泥水。

　　陳洛平學樣地也踢了一處水漥，然後他朝馮昱華做了個鬼臉，咧了咧嘴笑著。

　　「唉，我真但願我是你。」馮昱華有感而發。

　　「當你有什麼不好？」陳洛平訝異地問。

　　「我討厭我自己！」馮昱華接著悶聲地說，「我知道同學們私下都在取笑我。」

　　「唉呀！笑一笑就過去了，和他們計較幹嘛？倒是你陰陽怪氣的，同學們便不大敢答理你。」陳洛平說。

　　馮昱華想告訴陳洛平爸爸要把自己送到美國的事，但他怕一說出口，事情就變得真實了，他想想作罷。

　　陳洛平必定是以為馮昱華不吭聲是需要他更多的鼓勵，他又說：「當你有什麼不好？你又聰明，功課又好，打球也行，『曹丕』一來班上就多了少樂趣。」他想起馮昱華要他別再提「曹丕」，就連忙煞了口。

　　馮昱華沒想到自己有這麼多優點。不過，他還是徐徐地說：「我還是但願我是你。」

　　「哈，我還但願我是你呢？」陳洛平誇張地說，「那我就不必老是拿數學考卷回家挨我老媽的罵。」

　　馮昱華想起了田小眉與王怡娟。「你數學不會嗎？我可以教你。」

　　於是，陳洛平天天帶水果來進貢他的「救命恩人」──數學小老師。第二次月考，陳洛平的數學從班上倒數跳的班上前幾個，他覺得數學沒有他想像中難。馮昱華的數學雖然保持班上第一，他的總成績卻從第一落到第三。馮昱華一點也不難過，相反的，他位陳洛平的進步高興。他漸漸擺脫了以自我表現為中心的新哩，學著去關心別人。他得到了不少收穫。馮昱華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輕輕鬆鬆、寬寬闊闊地活。

　　第二次月考後，顏老師任命田小眉當班上的國語科與社會科小老師，李振宇當自然科小老師，馮昱華當數學科小老師。馮昱華交到很多新朋友。

　　馮昱華除了在學校裡做了些改變，他在家裡也做了些改變。每天晚上，爸爸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時，馮昱華會放上一杯咖啡，準備好拖鞋。每隔三天，洗衣籃的髒衣服滿時，馮昱華會打開洗衣機，把衣服洗乾淨，在皺巴巴地晾起來。每個週末，家裡亂得像豬窩時，馮昱華會掃地擦地板，爸爸也許會改變心意。

　　爸爸也許注意到了馮昱華的轉變，爸爸會在星期天裡帶馮昱華去逛花市，逛書店，吃小吃。有一次，爸爸還帶他到中秋節的那個海濱舊地重遊。

　　馮昱華記得十二月十一日是爸爸的生日，因為往年奶奶總在這天給爸爸繼上一件毛衣，當作生日禮物。今年的十二月十一日是星期六，下午爸爸正巧要加班。

　　馮昱華打算再晚上給爸爸一個驚喜，所以他中午放學後，就忙碌了起來。他首先拿出前幾天他偷偷在書局裡買的海報紙，在上面畫了一個大蛋糕，旁邊歪歪斜斜地寫了生日快樂。他把海報貼在陽台上，爸爸入們就會看見。

　　然後他到超級市場，用他的零用錢買了兩塊牛排，一瓶玉米罐頭，和一個小小的鮮奶油蛋糕。他昨天曾向班上的同學打聽，他們的爸爸生日時都吃什麼。陳洛平說吃豬腳麵線，李振宇說吃牛排喝玉米湯；李振宇把牛排形容得讓人垂涎欲滴，馮昱華便選擇了後者。他在超市很仔細地詢問牛排與玉米湯的作法，負責賣牛排的先生笑盈盈地寫下，並祝他掌廚成功。

　　馮昱華在廚房裡忙了兩個鐘頭。黃昏來臨，他到房間裡做功課等爸爸。

　　爸爸打開大門的時候，馮昱華跳到窗邊，他正好瞥見爸爸驚訝地看見海報，露出笑容。馮昱華奔到客廳裡，向爸爸喊：「生日快樂。」爸爸看見桌上的牛排、濃湯與蛋糕，眼睛裡起了水霧。

　　吃晚餐時，馮昱華發現牛排沒有熟，玉米湯裡的蛋與太白粉沒有散開。但爸爸說牛排七分熟剛剛好，而且馮昱華這次出擊，比上次的「鍋巴蛋」成功許多，馮昱華樂得閤不攏嘴。

　　些蛋糕許願時，爸爸說他這被子很高興有馮昱華這個好兒子。他希望他下輩子還有這種福氣。

　　馮昱華再也按捺不住了，他問：「如果我是個好兒子，你為什麼不要我了？」

　　爸爸放下蛋糕，他凝重底說：「我沒有不要你。」爸爸嘆了口氣，「我希望你跟著你媽，是為你的將來著想。她們有個健全的家，美好的環境。她們有很多東西，是我沒法給你的。你將來長大就會明白。」

　　馮昱華搖著頭。

　　爸爸又說：「你媽來信說她們二十四日會抵達台北。那天晚上，她會自己過來接你去和她們住幾天，再一起赴美。」

　　馮昱華依舊搖著頭。

　　「昱華，我希望你知道，我以有你這個兒子為榮。我很後悔我過去一直活在自責自憐中，忽略了你。也許我們這輩被沒有緣份。」爸爸站起身，走到房間裡關起門來。

　　馮昱華垂了雙肩，呆望著桌上的蛋糕。他非常失望爸爸沒有改變心意。也許爸爸不是不要他，爸爸只是為他好，但他多麼希望爸爸改變心意呀！看來一切都已經決定好了，就算他再努力當個好孩子，也是枉然。

　　不過，爸爸說過的，努力之後，就該順其自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