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學們很意外，但這個消息開始成為每天下課時的熱門話題。李振宇神氣地說他去過美國的洛杉機和狄斯耐樂園。他說美國什麼顏色的人都有，有很多大胖子。他還說到狄斯耐樂園一定要去玩一項叫做太空山脈的，驚險剌激，很多人都嚇哭了。李振宇拍拍自己的胸脯，說：「當然不包括我，我坐了三次。」

　　王怡娟說她的姨媽就住在美國，他們家有好大的院予，還有游泳池。她說美國的小孩子每年復活節都要藏五彩的蛋，萬聖節耜，要化裝挨家挨戶去要糖果，而耶誕節都有好多禮物可以拆。隔天，王怡娟帶來了她表兄妹的生活照。有一張，她的小表弟穿著忍者龜的服裝，她的表妹打扮成阿拉丁電影中的公主，他們笑嘻嘻地站在一顆刻成人頭的大南瓜旁邊。有一張，他們在雪地裡堆雪人，雪人的眼睛是兩個硬幣，雪人的鼻予是一根倒掛的紅蘿蔔。

　　一個同學帶來一張美國地圖，大家在地圖上找到馮昱華媽媽居住的城市──休士頓，在德州。李振宇說德州都是牛仔。一個女同學甚至教起馮昱華英文：謝謝、對不起、請、你好嗎。馮昱華的台灣英文惹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
　　馮昱華想，也許到美國生活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糟。

　　回到家裡，現在爸爸每天晚上都帶他去逛街，添購衣物。馮昱華看著他的大皮箱一寸寸填滿、飽脹，他不敢相信這些東西都要陪著他飄洋過海。

　　隨著二十四日的迫近，馮昱華開始在心裡擔心媽媽、新爸爸、妹妹會不會喜歡他。他常常幻懋著他們小後相處的情景。他最喜愛的一個版本是這樣子的：他們他們四個人開車到百貨公司去，沿途看到許多胖予和牛仔。他們趕了一場下午的電影，晚餐在麥當勞吃飯。然後他們到溜冰池去教馮昱華溜冰。冰池是開放式的，周圍都是閑坐用餐觀看的美國人。媽媽拉著馮昱華的右手，新爸爸拉著馮昱華的左手，妹妹則負責在前面示範。他們快樂地溜著，「看啊，多麼幸福的一家人！」觀看的人這樣驚嘆。

　　二十四日是個禮拜六，馮昱華到學校去上最後半天課。放學的時候，全班向他道別。田小眉送馮昱華一本聯絡簿，上面寫滿了全班同學的住址與電話。李振宇告訴馮昱華，馮昱華走了，他會很寂寞，因為再沒有人和他比高下，賽吹牛。顏老師祝馮昱華，一路順風。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陳洛平從書包裡取出一份禮物，是本英文字典。這些日子，陳洛平一反常態地沈默寡言。馮昱華接遇字典，心裡一陣難遇。他們無語地走著，當馮昱華到達家門口，陳洛平道了聲再會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
　　下午，爸爸和馮昱華忙著做最後的打包。馮昱華沒有把他窗邊的風鈴取下，他想把它留給爸爸舌做紀念。馮昱華在風鈐聲中回想他第一次下廚，爸爸的開懷大笑；科展前，爸爸與他的並肩作戰；還有許多個星期天他們在家裡共度的好時光。他的視線漸漸模糊。但他想到爸爸一定希望看到他勇敢地離去，他擦掉眼淚，換上笑容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馮昱華和爸爸看電視等待媽媽。電視上演的是笑劇，客廳裡卻充滿著沉滯的氣氛。門鈴響的時候，爸爸起身去開門，馮昱華關了電視，手足無措地立起身。

　　「宏達。」

　　「雅玲。」

　　馮昱華聽見他們彼此招呼。過了一會兒，馮昱華看見媽媽略帶疲倦錄著笑窩的圓臉。這幾天他練習過要講的話都在此刻忘得一乾二淨。他就光站著傻笑。媽媽眉目間閃過千百種神情，最後停留在她臉上的是快慰。

　　「昱華。」

　　「媽。」馮昱華覺得喉頭乾澀。

　　爸爸到廚房裡端出兩杯咖啡。他把咖啡遞給媽媽，媽媽看著牆上那幅海濱小屋的話，喃喃說：「你還留著它。」

　　爸爸點點頭。他在媽媽對面坐下，眼神一直停留在媽媽臉上。他們一家三口就這樣坐著。馮昱華好心痛，為爸爸，為媽媽，也為自己。

　　咖啡喝完，媽媽說：「我們該走了。」

　　爸爸提起馮昱華的形哩，陪他們走到巷子口，他替他們攔了一輛計程車。

　　「你要保重。」爸爸和媽媽同時對對方說。然後他們輕聲笑了。

　　爸爸彎下腰來看計程車裡的馮昱華。他的嘴角有意思苦澀的笑意，「到那邊，有空寫信給我。」爸爸說。

　　馮昱華點點頭。

　　車子開動的時候，馮昱華強忍著不轉過頭去。他害怕轉過頭去，會看見爸爸孤零零的身影。